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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8章| 香女献身救夫君 巧舌落难风雨天(2 / 2)

看到张仪遍体鳞伤,脸色犹如死人,香女哭叫一声“夫君??”,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

张仪睁开眼睛,给她一个笑,复又合上眼皮。

刑狱门外停着几辆马车,是附近百姓专在此处守候生意的。靳尚扬手招来一辆,与香女合力将张仪放进车中,转对香女揖道:“嫂夫人,在下答应的,这也兑现了。”又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,双手递上,“袋中有十块锾(huá

)饼,权为在下心意,望嫂夫人不弃!”

锾饼又叫郢锾,是足金铸造,堪称郢都最贵重的货币,十块锾饼是相当丰厚的馈赠了。香女本是烈性,且又发生前日之事,自是不肯接受施舍,拒收,回揖:“靳大人厚意,小女子心领,至于大人十锾,还请收回。”

靳尚微微一笑,硬递过来:“在下心意,嫂夫人可以不领,这点小钱嫂夫人却得收下。眼下嫂夫人身无分文,别的不说,单是张子这样,也该有个医治、栖身之处才是。”

香女轻叹一声,接过钱袋,再揖:“既如此说,就作小女子暂借大人的。”

靳尚也不应话,跳上轺车,抱拳:“在下先走一步,嫂夫人保重!”

香女回过礼,跳上车,坐下,小心翼翼地将张仪抱在怀里,以免旅途颠簸,弄疼了他。

车夫见她坐好,扭头问道:“夫人,去哪儿?”

香女正欲回话,靳尚忽又跳下车子,近前说道:“差点忘记一件大事,请嫂夫人转告张子,大王口谕:‘告诉张仪,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,寡人与他一来一往,两不相欠了。’”

听到这般绝情之语,香女泪水流出,微微点头,转对车夫:“丽水岸边,栖凤楼。”

车夫朗声应道:“好咧!”便扬鞭催马,疾驰而去。

马车驰至栖凤楼,店家迎出,一见张仪这样,大吃一惊,吆喝几个仆从,将他抬至二楼他们原先住过的房舍。

香女反身下楼,欲付车资,车夫道:“叫车的大人已经付过车资了。”

香女大是感叹,谢过车夫,疾步上楼。

张仪前脚出狱,项雷后脚就到了昭阳府。

听闻太子亲自出面营救张仪,昭阳惊愕之余,暗自庆幸听了陈轸所言,预留一手,否则,张仪若死,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。

细想前后过程,昭阳越发佩服陈轸,使邢才请他过来,谋议下一步走向。

见昭阳迎出,陈轸远远拱手:“大人大喜了!”

“哦?”昭阳怔了,“喜从何来?”

“大人就要稳坐令尹席位,难道不喜?”陈轸再贺。

昭阳越发惶惑:“请上卿明言!”

“呵呵呵,”陈轸指指院门,“在下纵使要明言,也不能在这院门之外呀!”

昭阳亦笑出来,拱手揖过,礼让:“上卿大人,请!”

二人步入厅中,分宾主坐下。

昭阳拱手,语气探询:“果如上卿所言,殿下亲自出面将张仪救出。在下忖摸此事,越忖越是焦心,这请上卿来,本欲求个对策,上卿却??”身子前倾,声音压低,“敢问这??令尹之位,由何而来?”

“请问大人,楚若一年不设令尹,成不?”

“当然不成!令尹乃楚之要枢,若无令尹,政令不通,六府不调,三军不治,久必生变。”

“三个月呢?”

“也似不妥。按照惯例,令尹若是去职,一月之内,当立新尹。”

“这就是了。”陈轸笑道,“再问大人,在楚天楚地,除张仪之外,可有人能与大人争夺此位?”

昭阳摇头。

“张仪已是废人,景舍去职也近一月,大人即将荣登宝位,在下是以贺喜。”

“上卿言早了,”昭阳急道,“在下急的也是这事儿。殿下既将张仪救出,亦必会在大王面前再次力荐。大王年迈,大楚天下不久将是殿下的,大王心知肚明,倘若殿下坚持,或会??”没再说下去,轻叹一声,转过话锋,“再说,和氏璧一事亦不经查。依殿下天资,或已生疑。大王亦非迂腐之人,若是醒悟过来,严加追查??”再次顿住话头。

“大人放心,”陈轸微微一笑,“无论是殿下,还是大王,都不会再追查此事了。即使追查,也是查无对证。该闭口的都闭口了,只要大人不说出去,有谁知道?至于张仪,不知大人听说没,据在下所闻,在刑狱门口,靳尚曾对张仪之妻说道,大王口谕:‘告诉张仪,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,寡人与他一来一往,两不相欠了。’柱国大人,大王此话,大有讲究啊!”

“连这话你也听到了?”昭阳震惊,不可置信地盯住陈轸。

“呵呵呵,”陈轸笑应,“为了大人,在下敢不上心吗?”

“大王是有此谕,只是,”昭阳点头应道,“此谕作何理解,在下还要请教上卿!”

“此谕是说,楚国不比中原,朝廷真正信任的,只有景、屈、昭三氏。先朝所用外客,没有一个有好收场的,远的不说,四十年前的吴起,就是一例。张仪灭越立下大功,可他治越,却让大王放心不下,防之又防啊!”

昭阳不无尴尬地苦笑一声:“其实,那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词。”

“关键就在这里,”陈轸敛住笑容,不无肯定道,“只有大人这一面之词,大王才爱听。”

昭阳思忖有顷,不无叹服,拱手:“与上卿说话,真是痛快。既然提到令尹之位,敢问上卿,在下??”顿住话头,目视陈轸。

陈轸一字一顿,似是将军在向部属发布军令:“立即去做两件事:一、策动元老举荐大人;二、将张仪尽快逐出国门!”

这一次,张仪真被折腾惨了。

打发走车夫,香女回到房间,细细审看,见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,心疼得眼泪直流,抱住他泣道:“夫君??”

张仪两眼紧闭,面如死人。想到夫君在刑狱门前尚能微笑,此时却无一点儿反应,香女陡然一惊,顾不上哭泣,搭脉,见仍在搏动,急用袖子抹去泪水,快步下楼,对店家揖道:“请问店家,附近可有疾医?”

“夫人莫急,”店家回揖,“附近就有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,在下看到张大人那样,已差小二请他去了。夫人稍候片刻,医家想必这就到了。”

话音落处,外面传来小跑的声音,果是小二,后面疾步跟着一个提箱子的中年人。

店家与他见过礼,指楼上道:“有位客人让人打伤了,烦请先生诊治。”

“谢店家了!”香女朝店家深揖,转对医家拱手,“小女子有劳先生了。”又指楼梯礼让,“先生请!”

医家上楼察看张仪伤情,小心翼翼地扳动张仪四肢,又按又摸,搭脉有顷,心头微凛,转对香女:“快,请店家烧盆开水,”掀开所提箱子的盖,取出一包草药,“将此药煮上一刻辰光!”

香女亲去煮好药水,端回房中,见医家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剪刀一点一点剪去张仪衣物,许多地方,衣服已与血水凝成一团,揭不下来。医家拿绒球沾上热水,泡软血水,方才慢慢剥离。

整整折腾小半个时辰,医家方将张仪的血衣完全除去,用药水清洗伤口。整个过程,香女看得心惊肉跳,泪水直流。张仪身上的伤口之多,伤情之重,莫说是香女,即使医家也是震惊。疾医一边清洗,一边叹喟:“唉,这帮天杀的,这是往死里打呀!”

香女哽咽道:“先生,夫君他??不会有事吧?”

“看现在这样,”医家应道,“大事不会有了。”略顿一下,赞叹,“如他这般伤情,换作常人,有几个也早死了。你的夫君能挺下来,奇迹呀!”

香女长舒一口气,拱手谢道:“小女子谢先生搭救!”

医家洗好伤口,一一敷上药膏。香女使小二买来一匹白绢,撕成帛条,细细缠过。远看上去,张仪被裹得严严实实,如同穿了一套白色新装。

忙完这些,医家写就一个药方,递给香女:“夫人,张子之伤,在内而不在外。外伤只是皮毛,月内可愈,内伤却是紧要,不可闪失。此方是治内的,先服三日。”

香女接过处方,拿出靳尚赠送的钱袋,摸出三块锾金,双手递上:“谢先生了!这点儿诊费,也请先生收纳。”

疾医见是三块足金,伸手推道:“夫人礼重了!三枚贝币足矣!”

贝币是楚国铜币,形似磨过的贝壳,后世也称鬼脸钱或蚁鼻钱。

“先生不必客气,”香女将三块金锾硬塞过来,“活命之恩,莫说是三锾,纵使三十散去,也不足报!”

医家感动,收下一锾,将二锾递回,拱手谢道:“在下谢夫人恩赐!三日之后,在下自来,一来为大人换药,二来视情更方。”

香女送走医家,拿出一锾,让小二到药店照方抓药。

天色傍黑,小二抓回草药,香女亲自煎熬,端至榻前,张仪仍在昏睡。

药凉了又温,温了又凉,张仪仍旧不省人事。香女两眼含泪,握住张仪的手,在榻前整整跪了一宵。及至天亮,香女又疲又累,实在熬不住了,终于伏在榻前,迷糊过去。

蒙眬中,香女觉得脸上痒痒的,打个惊愣,睁眼,竟是张仪。

张仪早醒了,正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,为她拭泪。

香女惊喜道:“夫君,你??醒了?”

张仪的眼睛眨巴两下,脸上现出一笑:“香女,你方才做噩梦了,在哭呢。”言语缓慢,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。

看他吃力的样子,香女的泪水再涌出来,连连点头:“嗯!嗯!”

“你哭的样子,不好看。”

“嗯!嗯!”香女又是一番点头,泪水更多地流出。

“笑一笑。”

香女拭去泪,挤出一笑。

“笑得不好,要这样。”张仪咧开嘴,灿烂一笑。

香女笑了,笑得苦中有甜。

许是累了,张仪慢慢合眼。

香女点火温药,品尝一口,端至榻前,舀出一汤匙,轻叫:“夫君,喝吧,喝下去,伤就好了。”

张仪“嗯”出一声,睁开眼睛,尝试坐起,稍一用力,全身剧疼,情不自禁地“哎哟”一声。

香女放下药碗,急问:“夫君,疼??疼吗?”

张仪苦笑,点头。

香女的目光落在张仪的一身绷带上,声音有些哽咽:“夫君,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,香女??香女??昭家他们也??太狠了!”再次哽咽,拿袖子抹泪。

张仪微微一笑:“你好好看看,那东西在否?”说罢张大嘴巴,让香女审看。

香女不知何意,睁大眼睛看他的大嘴:“夫君,什么在否?”

张仪没有作答,只将一条舌头上下左右搅动。

“夫君是指??舌头?”

张仪点头,做个鬼脸,将那舌头上上下下搅个不停。

香女被他逗乐了,扑哧一笑:“它要不在,夫君何能说话?”

“呵呵呵,”张仪合上嘴巴,笑出数声,声音清朗,“舌在,足矣。”略顿,敛起笑,目光里现出冷蔑,鼻孔出声,“哼,昭阳竖子太蠢,真想害我,根本不用上刑,只需割去此物就是。”

“夫君,”香女泪水复出,端起药碗,嗔怪道,“都成这样子了,还说这些!来,喝药。”

张仪时迷时醒,总体却在好转。及至第三日,煎药服完,外伤部分,有包扎处渗出血污,需更换膏药。

候至天黑,仍然不见医家上门,香女急了,下楼询问小二。小二登门求请,回来报说家门落锁,医家不知去向。

香女觉得那个医家是个实诚人,不会不守信用,这辰光没来,想是遇到急诊了。候至翌日晨起,医家仍旧没来。香女再使小二问询,医家门上依旧落锁。

香女无奈,只好向店家求问其他医家,使小二登门求请,结果却令人震惊。一听说栖凤楼三字,远近医家皆是摇头。小二询问因由,或说不在家,或说不得闲,或说医术浅,总而言之,没有一家愿意上门。医家开店,无非是坐等生意,有生意上门,医家却又放着不做,让小二着实纳闷。

小二从前晌一直走到后晌,仍然请不到一个医家。正走之间,小二觉得天昏,抬头一看,乌云密布,便赶忙跑回店中,远远望见店家站在店外几十步远的丽水岸边,正与两个陌生人说话,模样甚恭。

小二本想禀报店家,见此情势,也就踅进店中,直上二楼。

香女听得声响,迎出问道:“小二,可曾请到医家?”

小二摇头,将遭遇大体讲了。

香女紧咬嘴唇,发会儿呆,问道:“店家可在?”

小二用手指指外面:“在河边与人说话呢。”

香女缓步下楼。

店家返回,刚好走至门口,见她下来,也顿住脚步,眼神怪怪地盯住她。

香女近前几步,揖礼:“店家,小女子又来麻烦您了。”

店家却不答话,只拿眼睛奇怪地盯住她看。

香女怔了,轻问:“店家,你??怎么了?”

店家似也反应过来,收回目光,回揖:“哦,没什么。夫人,您说什么来着?”

“小女子想??再麻烦店家一下。”

“说吧。”

“小女子想外出一趟,将夫君临时托付店家,烦请店家好生照看。”

“夫人欲去何处?”

“景将军家。”

“唉,”店家思忖一时,叹道,“在下这??这也告诉夫人,还是??不要去吧。”

“为什么?”香女震惊。

“还有,在下的小店,恐怕夫人??住不成了。”

“这??小女子不会少付店钱!”

“夫人,”店家复叹一声,轻轻摇头,“不关店钱的事。方才有人告诫在下,此店若想开下去,在下若要活命,夫人及张大人,就必须搬走。”

香女脸色煞白。

好一阵儿,香女才算反应过来,咬紧嘴唇,轻问:“眼下已过申时,天色也不好,小女子可否再住一晚,明晨搬走?”

店家泪水流出,垂下头去,喃声:“夫人,求你了,这就走吧,走得越远越好!”略顿,“还有,在下还想说一句,在这郢都,除去王宫,没有哪家有胆容留夫人!”

香女不再说话,转身上楼,不一会儿,提着钱袋下来:“店家,请算店钱。”

店家深深一揖:“夫人,店钱在下不收了。”

香女摸出三块锾金,递过来:“店家,一事归一事,小女子住店,当付店钱,店家既不愿算,小女子权作三锾。”

店家再次作揖:“夫人,不是在下不收,是在下不能收。”

“此又为何?”

“店家有店家的规矩。在下开店,承诺夫人住店。夫人若是退店,当付店钱。夫人未退,是在下强赶夫人,失规矩在先,理当赔偿夫人才是,何能再收店钱?夫人硬要付钱,就是强逼在下了。”

见店家言语仗义,香女深深还礼:“既有此说,小女子谢过了。小女子再求一事,请店家帮忙。”

“如果能够,在下愿为夫人效劳。”

“夫君伤成这样,小女子力弱不逮,背负不起,请店家雇请一辆马车,最好是有篷的。看这天色,像要落雨了。黑夜漆漆,万一落雨,没个雨篷,夫君他??怕就经受不起了。”香女越讲越难受,哽咽起来。

店家、小二亦是难心,各拿袖子抹泪。

有顷,店家扬起头来,转对小二:“小二,去,把车马套上,换上一个新雨篷,送张大人、夫人出城!”

“小人送至何处?”

“送出郢都,直到夫人寻到合意住处,你再回来。”

香女还礼谢过,反身上楼,见张仪仍在沉睡。

香女不想打扰他,习惯性地站起来,打算收拾一个简单包裹。然而,遍观屋中,除去那柄西施剑和靳尚赠送的钱袋之外,竟无一物属于他们。

香女越想越难过,伏在张仪身上,呜呜咽咽地悲哭起来。

窗外,天越来越暗,房间内几乎看不清东西。

一道闪光破空,一声春雷从云端滚来。

雨淅淅沥沥,越下越大。

这是楚国开春来的首场大雨,孩子们不无兴奋地奔跑在雨地,朝野一片欢腾。

春雨贵如油。

章华宫里,楚威王双目微闭,表情喜悦,侧出一只耳朵专注地聆听窗外的雨打芭蕉声。

“呵呵呵,”威王睁眼,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太子槐,“槐儿,听这雨声,真扎实。”

太子槐却无一丝喜感,而是表情阴郁,似乎它根本不是一场久盼的喜雨。

威王略略一怔,没有再说什么,收回目光,缓缓射向面前的几案。几案右端摆着一堆奏章,是太子槐刚刚呈上的。楚威王翻开一道,扫一眼,放在左边,再翻一道,又扫一眼,摞在前一道上面。

威王一道接一道地翻看,一大摞奏章无一例外地被他从右端挪至左端,摆作一摞。

威王摞完,抬头望向太子槐:“就这些了?”

太子槐睁开眼睛,点头:“就这些了。”

“除昭阳之外,可有举荐他人的?”

太子槐摇头。

一阵沉默之后,威王似是想起什么,缓缓抬头:“张仪他??哪儿去了?”

“儿臣不知。”太子槐似觉不妥,补充一句,“不过,儿臣听说他已出郢了,这辰光或在途中呢。”

“出郢了?”威王似是一怔,思忖有顷,“去往何处?”

“儿臣不知。”

楚威王不再作声,良久,目光重又回到面前的奏章上:“这些奏章,你意下如何?”

“儿臣唯听父王旨意。”太子槐神情木然。

“寡人是在问你!”楚威王提高声音。

太子槐一惊,打起精神:“回禀父王,儿臣以为,张仪一走,楚国朝野,怕也只有昭阳合适了。”

威王闭目,再陷冥思。

一阵更长的沉默。

“唉,你说得是。”威王终于睁眼,“这事儿拖不得了。晋封左司马昭阳为令尹,辖制六府!晋封右司马屈匄为左司马,上柱国景翠为右司马,辖制三军!”略顿,眼睛再次闭上,“颁旨去吧。”

太子槐起身叩道:“儿臣领旨!”

黄昏时分,在郢都通往古城襄阳的官府驿道上,一辆篷车艰难地行进着。时大时小的雨点儿敲打在崭新的雨篷上,发出“嘭嘭”闷响。

车越走越慢,陡然一震,顿住不动了。小二跳下车,见左边车轮陷在一个泥坑里。小二急了,又是打马,又是推车,车轮连晃几晃,越陷越深。

香女探头:“小二,又打住了?”

小二点头:“是的,夫人,又陷进泥坑了。”

香女跳下来,察看一番,帮忙推车,车轮反而陷得更深。

香女急了,看看天色,已近昏黑,放眼望去,四野并无人家,只有道道雨丝从天而降,形成一大块雨幕。田野低洼处早已积水,远远望去,汪洋一片接一片,被暗淡的天光映得明晃晃的。

香女问道:“小二,这是哪儿?”

小二指着前面一个土丘:“回夫人的话,翻过前面土丘,当是纪城。若是天好,中午就该到的。”

“这可怎么办?”香女眉头紧皱,不无忧虑地望着泥坑。

小二拍拍马背,轻轻摇头:“夫人,没办法了。连走一天一夜,马无力道了。看这样子,我们只好在这泥坑里挨过一夜,待明日天亮,再想办法。”

“这??”香女急得落泪,“夫君他??伤势本来就重,这又颠簸一路,若是再无救治,怕是挨不过去了。”

小二蹲下来,抱头冥思,有顷,再次摇头:“夫人,小人走过这条路,此地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离纪城尚有二十多里,再说,这马??小人实在没??”陡然顿住,起身,惊喜交集,“夫人,听,是车马声!”

香女侧耳细听,后面果然传来车马声。

不消一刻,一辆马车赶上来。

驭者跳下车子,走过来。香女抬头望去,见那人头戴斗笠,一身褐衣,遂走前一步,揖礼:“小女子见过先生。”

斗笠人回过一揖:“在下见过姑娘。”又指车马,“姑娘这是??”

香女道:“我们的车子陷进泥坑里了,先生能否帮忙推一把?”

斗笠人不是别个,正是一路追来的飞刀邹。

飞刀邹朝车上叫道:“主人,有车陷泥坑里了,请下来帮个忙!”

车上跳下贾舍人,也戴着斗笠。

飞刀邹寻来十几块小石头,递给香女:“姑娘,你站左轮边,车轮一动,你就往车辙里垫石头,动一下,垫几块,待垫平了,轮子就出来了。”又转对小二,“赶车!”

小二喝马,两个斗笠人推车。

车轮晃动,香女往里垫石头,不一会儿,果如斗笠人所言,左轮滚出泥坑。

香女如法炮制,右轮亦滚出来。

两个斗笠人走到道边的积水处,洗过手。

贾舍人看向香女:“姑娘是??”

香女谢道:“公孙燕谢过先生,请问先生大名!”

贾舍人拿掉斗笠,拱手:“些微小事,无须客气。在下贾舍人,幸会!”看一眼车篷,“大雨天里,姑娘欲去何处?”

香女低头有顷,抬头:“小女子欲去纪城。”

“前面就是了。”贾舍人走到小二马前,审看有顷,转对香女,“不过,你的这匹马走不动了,姑娘若是愿意,可乘在下车乘。”

香女细细审二人,貌相不恶,回头再看,是驷马大车,也是无奈,点头应道:“小女子谢过了。只是??小女子还有一请,外子重伤在身,就在这辆车里,也望先生不弃。”

“这个自然。”贾舍人走到车上,看一眼张仪,惊道,“这位先生伤得不轻!邹生,快,抬到车上!”

贾舍人与飞刀邹小心翼翼地将张仪移到后面的大车里。

小二转对香女,揖道:“夫人,您这有车了,小人??可否回去,主人还在候着呢。”

香女拿出两块金锾:“谢小哥了。这个你拿上。”

小二再三推让,见香女不依,只得收下,将车马赶到道旁,让过贾舍人,掉转车头,再三揖过,缓缓而去。

因香女已叫“外子”在先,贾舍人遂改过称呼,伸手礼让:“夫人,请上车,照顾先生!”

香女上车,果然里面空间甚大,铺得也软和,张仪舒服地躺在铺上,眼睛已经睁开。显然,他十分清楚发生什么了。

为减轻重量,贾舍人跟在车后,雨中步行。

飞刀邹吆马挥鞭,大车穿过雨幕,朝纪城行驰。

道路泥泞,至纪城时已过三更。飞刀邹寻到一家客栈,叫醒店家,吩咐小二烧来热水。贾舍人吩咐香女将张仪全身的伤口小心洗过,去除脓水。

令香女震惊的是,贾舍人似已知晓张仪的病情,拿出药箱,像一个老练的医家,动作熟练地为他换上新药,并将几包草药交给香女,要她速去煎熬。

忙完张仪,小二也端饭菜上来。

香女喂给张仪半碗稀粥,见他再度睡去,才与舍人二人一起用餐。

吃有几口,香女慢慢放下筷子,望着舍人:“贾先生,您是何人?”

“呵呵呵,”贾舍人笑道,“在下是生意人,打邯郸来。原想来郢进批南货,不料行情变了,白走一趟。”

“是吗?”香女反问一句,目光质疑,“小女子还以为先生是个医家呢。”

贾舍人又是一笑,半是解释:“生意人东跑西颠,难免有个头痛脑热,是以在下学了点医术。至于那个药箱,本是在下常备之物,一来自用,二来万一遇到急难,也好应急。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?”呵呵又笑几声,歪头看着香女,“夫人缘何问起这个?”

“没什么,”香女嘘出一口气,“小女子不过是好奇而已。”

“若是这样,”贾舍人笑道,“在下也问一句,你家先生为何伤成这样?”

香女听出对方确为北方口音,忖摸不是昭阳的人,又见他们这般照料,再无疑惑,报出身家,将张仪受害之事细说一遍。

“天哪,车上的先生竟然是张仪大人!”贾舍人故作震惊,“张大人之名,在下在邯郸时就有耳闻。此番至郢,满城风传张大人盗走和氏璧之事,在下初时不信,后来??后来也就信了,不想竟有这多曲折,”长叹一声,“唉,这世道!”

香女出泪。

“敢问夫人,”贾舍人问道,“你们打算去哪儿?”

香女摇头,泪水再出:“走到这步田地,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归了。未来去往何处,要待夫君伤好之后,由他决定。请问先生,夫君他??不会有事吧?”

“张大人主要是外伤,包在舍人身上。”

香女揖礼:“小女子多谢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