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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(1 / 2)





  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眼前像被垄罩着薄雾,彷彿所见之处都即将消失殆尽。在尚未完全进入黑暗前,路灯已经尽责地工作,像是蛾的生物在路灯周围不停飞舞,时不时地碰撞着灯罩,发出答答的声音。

  和张德皓道别后,罗世杰走往回家的路上,沾黏在皮肤上的热空气挥之不去,与表层的汗融为一体,整个人都要隐没在湿热里。

  脚步朝家的方向前进,但他其实并不想回家。今天是父亲开始请假的第一天,他没有过问父亲会不会带母亲去哪里,不过一想到家里或许有沉重低气压等着自己,就完全不想回去了。

  再往前一点,就可以看到熟悉的公寓。他停下脚步,似乎有些畏惧。

  耳机里节奏快速地鼓声传进耳朵里,罗世杰茫然地驻足在原地,彷彿全世界都被暂停,只剩下音乐里的时间有在流动。

  不想让自己的冷漠伤害他们,但同时又不想被那沉重吞噬,逃离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  他转身,往来时路折返。

  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到了身上。在那个什么事都看不顺眼的国中时期,有多少次在这条路往回走。

  明明之前家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,母亲烧好一桌饭菜,父亲说着公司的趣事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世瓔也还在,挨在罗世杰身上看电视,一直用手打他的肩膀,一边摀嘴笑。

  儘管如此,当时的他只有感觉到愤怒,没来由的愤怒。不是对家人,是对自己。

  在那之后就算回到了正轨,父母亲也没有和他谈论那时候的事,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探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源头。如果每个叛逆期都能找到原因,现在罗世杰或许不会长成这种连情感都不会表达的高中生。

  想想觉得很可笑,当时明明拥有了一切却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得到一样。

  背对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,身旁出现了石头砌成的围墙,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由不銹钢的矮栅栏隔出的入口。这里是小时候他和世瓔常来玩的公园。

  罗世杰朝里面探了探头,或许是已经快到晚餐时间,小小的公园里没有半个人影。游乐器材和小时候没差多少,只是中间的大型游乐设施翻新了,之前已经退色的塑胶器材现在又变成五顏六色、彩度极高的色块。跨过型栅栏,走向鞦韆后坐下。金属摩擦声从上方铁鍊与铁桿连接处传来,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。

  罗世杰把沉重的书包放在pu地板上,从里面拿出水蓝色信封。

  算了算剩下的纸张,应该快要看完了,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和不安,这意味着快要无法在原地停留了。这时他才意识到,世瓔留下来的日记已经变成他每天的依靠,罗世杰只能透过这封信寻找着妹妹的身影。

  像是护身符般随身携带着,信封的边角已经有些凹折,他用指尖抚平后,再一次回到世瓔的记忆里。

  上礼拜,我又被找去老师办公室了。

  蒋老师说有同学看到我在欺负小安,是之前和她在教室里拉扯的那时候。完全搞不懂班上的人到底是怎么了……我只好又像是在狡辩般,解释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  「不就是因为被告状,你才去找她理论吗?」

  我百口莫辩,因为老师不相信我,我很想哭,但还是忍住眼泪努力说我真的没有欺负她。

  虽然无济于事,我还是不断回想那天在教室里的人有谁,到底是谁说的?又有谁可以帮助我作证?但我一张脸孔都想不起来,每张记忆中的脸都像戴了张面具一样,非常模糊。

  蒋老师好像很无奈,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东西,看起来像照片。一开始看不清楚上面拍的内容,好像是以很近的距离拍摄的。

  手臂、背部、小腿。照片上都是人体部位特写,雪白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青突兀的散佈在上面,像是被殴打的痕跡。

  这是什么?我吓傻了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  这时老师对我说,小安说这是我欺负她时用的……

  所以照片里的是小安?她一定又用着演技,在老师面前哭诉着根本不存在的罪状。我忍不住哭了,说这不是我做的,我根本从那天起衝突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话。

  我边哭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,最后老师就没有再逼我了。

  过没几天,这件事似乎传开了。大家看到我就会交头接耳,虽然没有对我怎样,但原本就没有和我太好的同班同学,也不再特地来和我说话。我在班上就这样被孤立了,每天去学校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,而小方在班上也有自己的朋友……我不好意思去打扰她。

  现在所有事都不在我的掌控中,像失速的车子往不知道的方向衝去。重点是我根本没做那些事,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

  就只是因为我做了一件我觉得对的事情吗?

  我好想要暂时消失,逃离教室、逃离蒋老师轻蔑的眼神。

  难道我真的要一直背着这个罪名吗?我相信最后老师一定会知道真相的……一定会的。

  这几天去上学,我随时都在担心会不会又被找去老师办公室。而且晚上也很难入睡,想着又会有什么样的罪名加在我身上,感到十分痛苦。脑中有时候也会闪过小安的那些照片,那些瘀青看起来不像假的,但也有可能是她想要栽赃我才做的假证据。

  因为睡不好的关係,早上起床精神都很差,晚上念书也会不小心睡着。妈妈和哥哥也发现我怪怪的,为了不让他们担心,我只说最近考试有点多,压力很大。

  因为随时处在焦虑的状态,我几乎都没什么胃口,今天早上在学校吃完早餐后,不小心在厕所吐了。

  我想要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,所以我尽量假装一切都没事。我也相信这件事可以好好的解决,只要我继续坚持我是无辜的,老师总有一天会发现一切都是误会,在这之前也绝对不能让家人们担心。

  等待的过程太过煎熬,我只能每天睡前在被子里哭。

  最近我发现自己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,一早起床那种世界要崩塌的感觉就会立刻袭来,甚至有些时候,想要乾脆从这个世界消失。但为了维持正常,我还是拖着身体起床去上学。

  我今天把那个负面的想法告诉了小方,她感到很惊讶,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眼神感到很害怕。我不会责怪她,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让人做出什么正确的反应。

  小方说一切都会变好的。目前也只能相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