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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原本不怕水的他,究竟是在何时才开始对水感到恐惧的?

  也许是,那群十六世纪的疯狂人们指控自己是魔鬼代言人——「是魔鬼想让毁灭降临在这个世界上」——他却因此百口莫辩而受审的时候。

  若是能活下来就代表他有罪,他是邪恶的巫师、他是魔鬼的走狗;若被淹死,很遗憾的,他的确没有任何罪过。

  口鼻灌满了水,肺部几乎要爆炸一样,身后被绑上一块大石丢入水中的孙临安不断挣扎,却逐渐淹没感官和仅存的氧气,只能越沉越深,让黑暗吞噬他的生命。

  「畜牲!」

  「他想让世界活在毁灭之中!」

  「快放火烧死他啊!」

  孙临安来不及自杀的那几次都是如此,被丢入湖水中淹死,或是以绞刑的方式,在树上、在广场的绞刑架上被绳索套紧脖子,活活吊死,再来就是被绑在柱上,眼睁睁地看着孩童为火刑柴堆里添进最后一块木柴后,然后火舌纹身、沸腾咽喉,烈焰将他包围燃烧……

  「你们还活着吗?」

  然而将死之际,他总会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时候。

  「爸?妈?辛西亚?」

  那时候,眼前的世界突然坠入一片黑暗,他感觉侧脸湿溽,耳边嗡嗡作响,全身都很痛,但他那双被压在瓦砾堆下的腿却没有任何知觉。

  「你们还活着吗?」

  孙临安沙哑地大喊,儘管周围的死寂瞬间吞没了他的声音。

  「你们还活着吗?」

  他终于从梦中转醒过来,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盏忽闪忽灭的电灯泡。孙临安乾涩地眨了眨眼,在黯淡的光线里张望四周环境。

  零散放在地上的书堆、他总是记不起名称的复杂实验机器,还有让那群科学家引以为傲的实验品品「诺亚方舟」——几乎有一头熊的大小,悬浮在半空中的漆黑大立方体之中,有湛蓝、铁灰、深褐与腥红等许多如宝石般的微小球体漂浮在里头。

  确实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。

  孙临安缓慢地从床上坐起身,觉得身体僵硬得像是忘了上润滑油的机器人。

  「感谢,上帝,你终于醒了。」

  毫无起伏的声音从他身后突然传来。孙临安不用转头就猜得出来是谁。

  「凯尔医师。」

  走进房里的老先生身穿白袍,外表看似七十多岁,却有着一头不合他年纪的浓密黝黑的鬈发,以及相当硬朗的高大身子。

  凯尔医师手端马克杯走近床边,「你回来之后,迟迟不醒,」他面无表情,话与话之间的断点总是如此突兀。「让我一度很担忧。」

  「对不起,让你担……」

  喉咙彷彿生锈般滞钝沙哑,孙临安猛地咳嗽起来。

  「先喝口,热水。」凯尔医师将马克杯递给他。

  孙临安接过,小小地啜了一口。「我这次回来睡了多久?」

  「两小时,二十八分左右,比上次多了一小时,我认为这可能是,后遗症。」凯尔医师用力地叹出一口气,说:「临安,你现在,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吗?」

  「我很好,只是身体有点僵硬罢了。」孙临安双手捧着马克杯,吁了吁热气。

  「你需要,先吃点什么吗?谷麦棒,或燕麦粥。」

  「唔……燕麦粥是热的还是冷的?」

  「冷的。」

  「好吧,那我还不饿。」孙临安俏皮地朝凯尔医师一笑,接着说:「我想先回房里。」

  凯尔医师拿过孙临安手中的马克杯,试图协助他下床。「没事,我自己来。」说完,孙临安弓起背,两手分别扣住右大腿内侧、小腿肚,缓慢而熟练地托挪到床缘。

  挪完右腿,换成左腿,再来是上半身的挪动……当孙临安好不容易坐在床缘,苍白瘦削的双脚轻踩地面后,他才终于出声:「凯尔医师,能麻烦你帮我个忙,把那边的轮椅推过来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