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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重要的人(2 / 2)



「你说会发生地震时,我没有既视感哦。」



「既视感不可能那么明确吧?」



「天气的话,我可以感应得很明确。地震也是。之前我不是说过吗?我将来会变成魔法师。你不相信我吗?」



「相信是相信……」



这样说太奸诈了。



稻叶同学朝我逼近。



「相信的话,为什么不只告诉我就好呢?告诉我会有地震,所以体育馆后面很危险。」



因为那么做的话,感觉很像在吃醋。



像是绕着圈子要求稻叶同学不要接受告白似的。



「你不喜欢我收到男生的信吗?」



就一天只有一次的人类来说,居然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推论,而且准确度高到惊人。被说中的我,心跳快到发疼,觉得自己快死了。



所以……



「为什么那么想呢?」



我故意装傻。即使摆明了装蒜,我也不可能坦然说「是」。就算今天重复一百次也做不到。



「就算你这么问……」



稻叶同学露出困扰的表情,耳朵微红。对不起。



沉默降临。率先踏出一步的是稻叶同学。她把身体朝无法动弹的我靠近,战战兢兢地开口:



「我们都不够明白对方的事呢。」



不,我很明白你的事哦。



可是必须装成不明白才行。要是明白了……



就在这时,我自认很明白的稻叶同学,说出超乎想像的话:



「我们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吧。」



「为什么?」



事到如今才这么做?



「因为……我想更接近你。这样做的话,就可以更明白你了。」



一定是因为,我们是挚友。



我们都认为对方是无可取代的人。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我,有哪里值得稻叶同学喜欢,但是对我来说,稻叶同学是我梦寐以求的、在成为朋友的隔天,还是成为朋友的人。我活了七十五年,唯一能成为朋友的,只有稻叶同学而已。



「……那叫你小未?」



「那叫法太可爱,感觉很丢脸啦……!」



可是小未真的非常可爱啊。



「叫未散就好!叫我未散吧!」



「好。未散。那你要怎么叫我呢?」



我发问,但是有不好的预感。稻叶同学见过那家伙亲密地叫我名字……当时稻叶同学那难以形容的侧脸,闪过我脑中。



「小绫。」



我想起那张讨厌的脸,觉得有点头晕。



「不要绝对不要。只有小绫不行。我绝对不要!」



「因为优花小姐是特别的人吗?」



多么令人悲伤的天大误会啊。



「是我特别想闪避的家伙。」



优花是很重要的人,但不是「特别的人」。虽然她代替父母照顾我,但不是真正的父母。也不是亲姊妹,与朋友也完全不同。我们在血缘上是表姊妹,可是不只那样而已。就算她不是我的监护人,我也想继续和她来往,但她仍然不是「特别的人」。



「不要加其他的。就像我叫你未散一样。这样才公平。」



稻叶同学……不对,未散点头。露出认真的表情。



风,从忘了关上的窗口吹入。窗帘轻盈地膨胀起来,光芒落在我们两人头上。对视的视野中,就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因反射着阳光而闪闪发亮。



时间彷佛静止了。这一定是魔法。因为未散会成为魔法师。



「绫香。」



「嗯。」



被叫了名字,我心脏跳得飞快,觉得脸颊很热。



未散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?我趁着低下头时偷偷看她,只见她别过脸,发丝之间隐约可见红透的耳朵。



「感、感觉很难为情呢。」



「是啊。」



虽然有点难为情,但是我一点也不讨厌这样。



逐渐接近正午,但仍然残留着少许早晨凉冷温开水般的气温,以及远远传来的老师上课的声音,使人实际体认到,这里不是虚幻的世界。



到头来,我还是没有把未散赶出这一头。被随风摇曳的窗帘做出分隔线的这一头。



「对不起,未散。害你也翘课了。」



「不会。比起因为担心你,在教室呆坐一个小时,这样好多了。」



我们很快地以名字称呼起对方,并且觉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。假如在班上同学面前这么做的话,应该会因为太突然而产生奇怪的误解吧。



我们坐在空教室中,右手与左手叠在一起,感受身旁的舒适体温。我努力不让自己迷失在那舒适之中,以沉重的心情开口:



「有件事,得拜托你做才行。」



尽管担心着甜蜜的氛围会被破坏,但我还是开口了。因为事关一个人类的生命。



「既然你们约在体育馆后方,那么写信给你的他,也会有危险呢。」



把话说出来后,我总算发现……基于既视感而担心挚友的安危也就算了,连完全不认识的人也一起担心,未免太跳跃了。就算被当成怪人也不奇怪。



「得在午休之前──」



甩了他才行。我连忙闭嘴,差点就把会败人好感的黑色字眼说出来了。就在我思考该怎么说才妥当时,未散已经接话了。



「是啊。下节下课时去找他吧。」



「你相信吗?」



「什么意思?」



未散露出讶异的表情。似乎想不到我心中有什么样的不安。



「相信我说的话。」



一般来说,会觉得我有毛病吧。



「因为有地震啊。」



未散握住我的手。



「你当然会一起来吧?」



「当、当然。」



尽管如此,我还是没有想过要告诉未散。没有想过要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这个世界的构造。虽然未散相信我,可是我没有她相信我那般地那么相信她。我对她的信任不够深厚,不足以覆盖害怕被她拒绝的恐惧。



这是我的弱点。



小时候,为了让父母理解我的能力与这个世界的秘密,我使用了预言。



做预言时,必须仔细挑选内容。



不是会随某人心情变化而改变的事,而是天气或电视节目的内容那样,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。天气说中了。那是当然的。不论同一天重复多少次,大气的状态都不会改变。可是电视节目没说中。因为我没发现那节目是现场直播。虽然是重复的同一天,可是人类大脑中的化学变化不一定每次都一样。年轻艺人的即兴演出简单地背叛了我,使父母越来越不相信我说的话。



只要到了隔天,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无数的昨天存在过。



那些全部都是你的妄想吧?这说法带着无法笑着无视的沉重现实。就算那是无法不承认的、客观的现实。



为了否定那些是我妄想的说法,所以我才会使用预言。



但是那么做,绝对不会带来幸福。



这次也一样。



预言家。得到神谕的巫女。弥赛亚。NASA的超能力者。以及魔女。这些是从下午起贴在我身上的代表性标签。尽管人们都是悄悄说的,可惜我的听力很好,即使是轻微的窃窃私语声,也能在我完美的记忆力中重复回忆。



是说,「魔女」的说法最令我感到惊讶。「那家伙很像魔女呢。」不知是谁起头的玩笑话,如星火燎原般扩散。完全说中了。居然能看穿真相,我甚至有种想称赞对方的心情。



就结果而言,地震确实发生了,鹰架也倒塌了。而未散一直与我在一起。



今后的十二年半,因口吐妄言而被霸凌的可能性也大幅减少了。



但是,代价很大。



班上同学对我的指指点点,应该会变成整个年级对我的指指点点吧。今天晚上,我将成为毫无关系的家庭茶余饭后的话题。假如这次被采用,到了「明天」,全校都会对我指指点点。



俗话说坏事传千里。谣言的传播力是很强的。难道说,我利用只有自己记得的记忆,让今天过得更舒适,是罪恶的事吗?所以我才会被父母抛弃,被迫过着坐牢般的无聊人生。



那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罪。而这次的惩罚,是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。



我成了预言家、巫女、弥赛亚、NASA。至于魔女,我本来就是了。总之我有了超多身分,变得超忙。但我的内心不是弥赛亚,而是啪嚓(压烂的声音)。



啊啊,神啊,求求祢,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,请祢不要采用今天。



下次我会相信未散,直接告诉她地震的事。在不做预言的情况下不让任何人受伤地度过九月十五日。而且我也会建立起与未散互相以名字称呼的关系。所以请祢不要采用今天。



当然。这天被采用了。



九月十七日A



棒打出头鸟。



人怕出名猪怕肥。



树大招风。



每当心情浮动,就一定会受到打击。我早已习惯了。



我成功地让自己与未散以下面名字互称的日子被采用。当然是以饱和攻击的方式做到的。除了九月十五日A之外的每次九月十五日,我都与未散建立以名字互称的关系。就算被采用的是九月十五日A,因为那次的未散平安无事,所以也无所谓。



总之,九月十五日已经是过去式了。



是非常成功的一天。



就结果来说,我和未散以下面名字互称的一天被采用了。虽然不知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与感情的细微之处将有什么改变,但至少现在,我应该能由衷地感到开心吧。每当被未散叫名字时,我的心就会暖洋洋的。



也因此,我和优花大吵了一架。



「什么啊!」



我一面洗碗,一面闲话家常地把情书与预言地震的事告诉优花,并尽可能地轻描淡写地把我和未散以名字互称的经过告诉她。我想,自己应该很想炫耀吧。炫耀自己也有了可以称为挚友的朋友。



「退让一百步,预言就算了。那是你的自由。你本来就可以决定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。」



「干嘛那么了不起地讲理所当然的事……」



「可是稻叶妹妹的事我就不能装成没听到了!」



优花的脸涨得通红,红到像随时会流鼻血或喷火。



「我怎么能让你和稻叶妹妹谈恋爱呢!你也知道吧,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!不行不行我反对!」



「什么啊!我们才到互相、那个、叫对方名字的阶段而已啦!而且说起来……」



说起来,谈恋爱是什么啊……太跳跃了吧。



「听你的说法,根本是倒数读秒了啊!不行不行!姊姊坚决反对!」



闹小孩子脾气的二十三岁真是惊人。感觉起来,再过几秒就会七窍生烟了。



「说起来,你不是说要拐个涉世未深的小开来结婚吗!找稻叶妹妹就可以了吗?不对不对,我们家是禁止谈恋爱的。想说梦话等自己能赚钱后再说。」



我确实说过要拐个小开什么的,但那只是随口说说,当真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。而且优花当然也明白这点。



「为什么我非被你说成那样不可啊?」



还以为优花会和平常一样,以半是装傻的态度牵制我。我无法推测她的真正想法。



「你也知道一般人和你的常识是不能共通的吧?因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,所以到目前为止,你一直都不和任何人亲近不是吗?」



我无法反驳。



「稻叶妹妹能成为你的知己吗?你能对她坦白自己的怪毛病吗?你明明连和一般人来往都做不到,有办法对稻叶妹妹说请你成为我和一般人之间的桥梁吗?」



可是,有必要说成那样吗?



「什么叫怪毛病?」



没道理被说到那种程度……也许有吧。优花确实有那个资格。可是我不想被那么说。优花说的,是逃避不了的真实。



「是怪毛病啊!只有你看得到,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场面。知道这种情况叫什么吗?叫做梦哦!」



我有一种脑充血的感觉,不小心歇斯底里了起来。



「那才不是梦!」



我们互瞪着,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话。我没有任何能证明那没不是梦的证据。我不曾对优花使用过预言。应该说虽然我对优花使用过好几次预言,可是那些日子全都没被采用。所以现在的我,没有任何能说服优花的王牌。



「我不会做梦。」



「……也许只是做不会做梦的梦而已。说白一点,你说的『没被采用的那些日子』就是梦吧?」



开什么玩笑。没听过比醒着时更长的梦。



可是我无法反驳优花的话。我没有能让她接受我的话的证据,就算使用预言,也只是让「重复的日子」变成「预知梦」而已。就算优花说的是事实,也没有任何矛盾或不合理之处。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做过梦,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感觉,所以无法以经验来说明,梦与没被采用的日子有什么不同。



人类的睡眠可以分成好几个阶段,频繁做梦的阶段称为快速动眼期。而人类睡一个晚上的快速动眼期大约有五次。



我不会做梦,而且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,也是事实。



两者之间诡异的一致,使我无法反驳。



「不就是这样吗?听别人做的梦,对现实没有任何帮助,只是浪费时间而已。因为那是梦,不是现实。你究竟是为了什么,才会长年编造那些故事呢?」



优花滔滔不绝地说着,彷佛那些话不用经过大脑就说出口了似的。如果是在演戏,演员肯定会因为台词说太快而饱受批评。



所以,我才会发现一件事。



优花这一大串话,是不经大脑就说出来的。代表这些是她一直放在心里的话。是虽然想说,但是不能说出口的话。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吧。虽然无法理解人类时间感觉的我,无法体会她是忍了多久。一直抱持这种想法,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,坐在桌子另一头听我说没被采用的日子。



「你一直是以那种想法,听我说话的吗……?」



胸口传来阵阵刺痛。



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理解自己的人。可是这个表姊表现出来的理解,让我多少有得救的感觉。



「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孩子吧?」



优花端正的脸庞出现苦恼之色。应该是为了我吧。



「我知道啊。就早熟而言太聪明了。周围的人都不负责任地说『可以看到未来』或『过第二次人生』之类的话,你的父母也觉得很好玩,跟着测试起女儿有多全能,对吧?」



对小时候的我来说,父母就是一切。除了回应父母的期待,没有其他能肯定自己的方法,为了取悦父母,我竭尽全力地使用记忆力。但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带来的欢乐太短暂,父母很快地恢复冷静,开始畏惧、厌恶我的记忆力。人类是脆弱的生物,魔女的记忆力对人类来说,是剧毒。



「既然如此,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在编故事呢?」



也许从我的声音中察觉溺水者攀草求援的意图吧,优花咬着嘴唇,挤出回应。



「我只是想知道你眼中的世界而已,没有打算全盘接收你的话。也不想接受那些内容。」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优花看了无话可说的我一眼,离开了。发现自己脸上有水痕,是之后的事。我恨起如此爱哭的自己。优花应该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吧。可是我哭了,所以不再说下去。



仔细想想,这是我第一次和优花吵架。



我不知道和好的方法。假如明天接在今天之后,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呢?而且话说回来,她还会继续来我这里吗?啊啊,和未散时一样,我完全没有成长。



如果是梦就好了。虽然这么想,可是我不会做梦。没有做过梦。希望这是我的第一场梦。就算是一场恶梦。



希望今天不会被采用,希望这只是一场梦。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入睡。当然,我还是一夜无梦。



九月十七日B



假如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命运,那么实际发生过的事,应该全是必然吧。可是长年下来,我只看到这个世界全是由偶然堆叠而成。



就算月历上的日期相同,人类的行为每次都不同。



人类就是一种如此反覆无常的生物。所以就算命运真的存在,也一定是由人类那不可靠的偶然累积而成的。



「就是这样。顺便告诉你。你昨天听完这些后爆气了。」



其实不只爆气。



还出现了致命的嫌隙。



我以颤抖的手喝着晚餐后的咖啡。苦涩比平常多了两成,而且一次喝下太多,因此烫到舌头。今天真是走霉运。



「当然会爆气了。啊啊真是的!这样一来我今天就不能抓狂了!」



「是啊。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。再听一次会很无聊的。」



「我知道啦。既然如此,你对『昨天』我和你吵架的事,有什么感想呢?」



我思考了起来。



「……」



这么说来,优花想知道的,一直是我的事……想听的、聊的,都是我的事。不只昨天,是一直都这样……



我把许多没被采用的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优花。



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提供她照片随笔专栏用的题材。我真蠢。那些事怎么可能成为题材呢。



像我这种微不足道小人物的日常生活,一点也不有趣,就算写成专栏也没人想看。如果我天天过着能写成专栏的高潮迭起生活,那么我的精神年龄应该和十几岁少年少女一样青春。然而现实是如何呢?看破红尘,对一切索然无味,疏远周围的人。这样的我,哪里有趣了?



什么嘛。从一开始,优花就只是想知道我的事而已。



只是想听我说话而已……



「……呐,你真的觉得听我说自己的事很有趣吗?」



「很有趣哦。就算天天听也不会腻呢。」



优花喝了一口红茶,微笑着回答。



──说谎。



直觉如此告诉我。优花对我说的昨天毫无兴趣。就算知道了不存在的一天又怎么样。她想听的,是我怎么想而已。也就是说,与一般人的「昨天做的梦」没有什么不同。



假如优花想知道的,真的只是我的想法,那么已经不是迷恋我的问题而已了。



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」



「这问题太跳跃了,听不懂啦。」



「我是在问,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!」



「什么啊,是这个问题啊?我不是说对你一见钟情吗?唉?什么?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吗?你感受到我的爱了吗?」



跟不上,连我都要疯了……



「对十岁小女孩一见钟情,太不正常了。」



第一次见到优花,是五年前的事。就我的主观感觉,是二十五年前,我即将「十岁」的冬天,父母把我寄放在亲戚家时。那亲戚家就是优花的老家。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优花很照顾我。虽然在寄住期间,我直到最后都没有对她敞开心房,但我仍然认为,她是能温柔对待与双亲处不好的孩子的成熟大人。



但那想法是错的。从那时候起,这家伙就一直对我不安好心了。



「反正你又不是人类。和几岁没关系。」



没错。我不是人类。不论怎么想,我都是活在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时间中、不同的生物。我一直这么认为,而且我还曾以这力量做过不好的事,伤害过人。



「虽然是理所当然,不过这个世界对不是人类的生物,是很严苛的哦。」



优花像规劝闹脾气的孩子似地,以谆谆教诲的语气说:



「没有主人的流浪狗,会被带到收容所。下山找食物的熊会被猎人开枪打死。你知道这些事吧?」



虽然是很令人不舒服的比喻,但她说的没错。不论什么样的人,只要身为人类,就能活着。因为这世界是人类的世界。至于对野生动物,则没有那种慈悲可言。



「没有人保护,也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话,就没办法活着哦。」



必须对人类有所贡献,才能得到金钱。没有金钱的话,就无法活下去。



「你的时间比其他人更多。没有想过拿那些时间拿来帮助他人吗?」



「我不是告诉你很多事,让你写专栏吗……」



优花想说的,不是表面上的意思。我知道。



她是要我对人类社会有所贡献。同年代的孩子会借着团体作业来产生一体感。透过孝顺父母这种最贴近生活的报恩行为,培养对社会共同体的团体意识。那是成为大人必要的经验,也是丰富人生的课程。同时也是十五岁的相泽绫香最缺乏、最致命的部分。优花想说的是这个。



「是啊。不过比起那种可有可无的事,应该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吧?」



「为你而做吗?」



「不是。是为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。如果你能对世界做出贡献,那么随时可以不当我养的猫哦。」



为什么非被这种家伙说教不可呢?虽然我很不甘心,但她确实有资格这么说。因为我是靠着她抚养,才能活下来的。



「例如数学,一般人想发现新定理,可以说难如登天。不过是你的话就有可能。毕竟你的时间是其他人的五倍。这样一来不是很有学习的价值吗?既然时间很多,还可以成为围棋或将棋的职业棋士。你不是很擅长记棋谱吗?」



像是在挖苦我只把记忆力用在让每天的活动更有效率而已。



「就算输了重要的对局,但五次中有四次不算。而且你有完美的记忆力,所以绝对不会以同样的下法输两次。不只如此,你脑中的盘面永远和照片一样清晰。」



优花看着远方。



「如果你能活用与生俱来的才能,那么当你陷入困境之时,也许就会有人来帮助你了。除了我之外的人。」



说到这里,优花叹了一口气,温柔地微笑起来。



「可是,没必要非对社会有贡献不可呢。」



优花的眼神温柔到令我发毛,寒气从双腿往上爬。



明明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,结论倒是很普通。



「假如你想当个像普通人的人,那么维持现在这样就行了。」



优花露出自以为温柔的微笑。但是看在我眼里,那是令我忍不住想夺门而出的嘲笑。



「没有人能理解你口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子。老实说连我也是半信半疑。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你度过那些日子呢。不只如此,除了你之外的七十亿人类,全都可以反过来证明一天只有一次哦。



可是,这样也无所谓。不寻求任何人理解、不要求他人同情自己、不悲叹自己不幸的你那澄澈的眼神,看起来非常美丽。」



「这是最差劲的情话呢。是我七十五年和两年半的人生中,听过最差劲最恶劣的赞美。谢谢你对我这种老人示爱。」



我有种想对她吐口水的冲动。



「你才不是老人呢。你是小孩子哦。不论活了多少年,都过着单纯学生生活的话,是无法成为大人的。必须从二十岁起,在失去父母庇护下活过动荡的二十年,才能真正成为大人。必须从四十岁起,忍受丧失父母的悲痛二十年,才能成为老人。你的话,只是一直在逞强的孩子而已。」



「什么啊……我可是活了七十五年哦……忍耐了七十五年哦。」



「你在那七十五年中,曾经发现过友情不是永远的吗?有过比自己更重要的人成为小小骨灰坛的经验,因此怀疑起人生在世的目的吗?」



「你……是谁?」



眼前人的脸庞是如此熟悉,我甚至见过这张脸死亡时的模样,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不认识的人。虽然不知道优花是否察觉我的胆怯,但是她不回答我的问题。



「呐,小绫……对你来说,人生只是一味地忍受无聊吗?」



重复同样的每一天,至少不是会令人觉得有趣的事。一再重复与昨天相同的场面,确实很无聊,但也不只无聊而已。



「和稻叶妹妹在一起时很快乐对吧?聪明的你,不可能没发现。」



「……什么意思?」



「明明每天都过得如此无聊,可是只有和稻叶妹妹在一起的时间,不论重复多少次,都很快乐呢?」



我都快吃醋了。她嘟哝着。



可是,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部分。她想问的是,虽然我嘴上说不想为谁而活,但为什么会对这种不为任何人而活的生活,感到无聊呢?



也就是说……正因为我只为自己而活,才会觉得人生无趣。



与未散相处时,我努力让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成为快乐的时间,得到的回馈就是快乐的时间。不只未散,与优花相处时也一样。与优花在一起的时光,为我带来不少快乐。



「回答我吧。你对我和你吵架的事,有什么感想呢?」



我别过脸。虽然没办法坦率面对优花,可是也没办法蒙混过去。



「不管原因是什么,我都不想和你吵架。要是一直有没和好的话,该怎么办?我觉得很恐怖。」



这是我用了整整一天做出的结论。



优花满意地把杯中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完。



「是吗是吗?不过你白担心了。我是不可能会讨厌你的哦。」



虽然形式上是吵架,不过我今天受的伤,比昨天更深。



昨天是被利刃猛地刺入身体,今天则是被卷入缴肉机般的感觉。伤口越平整,越容易愈合。反过来说,撕扯得越严重的伤口,越会留下丑陋的伤疤。



我想,优花是故意的。尽管她对我有无偿的温柔与无限大的包容力,但是身为监护人,她一直很想如此点醒明明长不大,却自称老人的我吧。



毫无疑问,这是我人生第二低潮的一天。



十月四日C



第三十届木野花高中文化祭当天,是晴朗又干爽的天气,时不时吹来的风相当宜人。虽然早晚有点冷,但是白天的温度很舒适,而且我也没有感冒。



虽然没有约好,但是我照着约定,与未散一起逛着顺利举办的文化祭。



文化祭期间,充满各种装饰的校园有如异世界。未散只要看到摊位或商店,一定会过去看看。不分类型,什么都好。



「虽然我知道你很会念书,可是不知道你这么会念书。」



我参加了学生会主办的英文单字比赛,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。因为我的英文单字量有十万之多(相当于一本字典)。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一年级生得到优胜。虽然我平常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,但是就优花的说法,我只是小孩子,所以没问题。我没有生她的气哦。



「明明得到优胜了,为什么有种闹别扭的感觉呢?」



「才没有。」



优花的那些话一直留在我心中,使我无法顺利转换心情,也害得未散必须分神关心我。虽然这样很幼稚,但是被未散关心,我果然觉得很高兴。高兴到忍不住眉开眼笑。这样果然是小孩子嘛……



「绫香,你和我在一起……不开心吗?」



所以当未散以闷闷的语气发问时,我有种如入冰窖的感觉。



我连忙转头看向她,见到她以淘气的眼神看着我。



「不要说那种言不由衷的话啦。」



我偷偷松了一口气。幸好顺利瞒过她了。应该。



未散不会抛弃我。有这种想法,表示我已经是末期症状了吧。



我伸手握住未散的手,未散也反握回来。只有一天的快乐祭典。但是我的昨天、前天也都是祭典。而且没有一次放开过未散的手。



「不过绫香闹别扭的样子很可爱,所以没关系。」



「才不可爱呢。」



「嘿嘿。」



未散软软地笑着。我逃避似地别过头,心脏狂跳,把意识放在下一个目的地上。



「接下来要去哪里呢?」



「去手艺社找朋友。」



「好。」



手艺社的企划是手作饰品的体验教室。由于每年的评价都很好,所以比起开学时,文化祭之后申请入社的人反而更多。



「呜哇……你的手太巧了吧?」



未散一面编著手环,一面看向我手中的作品。



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。在认识未散之前,其他人接下去会说「好恶心……」但是……



「难道你是天才?」



只有未散会这么说。



「嗯,是啊。因为我是天才。」



因为昨天与前天都编过同样的东西了,我当然能编得很好。重复同样的动作,是我最厌恶,但也最擅长的事。



由于我的手环已经编好了,没事做的我开始观察未散。细长的手指轻快地活动着,贝壳般的指甲粉嫩有光泽。



「看我编很好玩吗?」



「嗯。你编的手环很漂亮呢。」



和未散在一起的话,不论做什么都很快乐。就算有痛苦难过的事,只要有她在身边,我就能忍耐。



「呐,编好后,要不要来交换手环?」



「可以啊……」



真的,已经是末期症状了。没有未散的话,我说不定会死。



离开手艺社后,我们又逛了许多地方。前往北馆三楼角落的插画社展示教室参观未散朋友的作品,对社刊的内容感到佩服;享受由三年级的恐怖片迷担任总监的怪谈吃茶;品尝路边发放的棉花糖。我有如逃避什么似地专注在日常之中。无视学生会可有可无的社会研究发表会;来到体育馆观赏名作《奔跑吧梅洛斯》的话剧,对「为了这一天做了充分的练习,集诸神祝福于一身的耀眼演员优秀演技」翻白眼。虽然下午特别邀请的落语家表演很精彩,但是连续三天听着同样的内容,还是有点痛苦。未散没漏看我的叹息。



「绫香?」



「没什么。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。」



「你还好吗?要不要去哪里休息?」



第三次的十月四日。第三次的文化祭。但这发展是第一次。



未散拉起我的手。我有点摇摇晃晃地起身。要去哪呢?



白昼开始变短。太阳已经落到西方,使走廊呈橘红色。耳边是学生们欢快的话语声,从连接走廊的窗户向外看,可以见到紧贴在一起的男女身影……我有如走在青春的页面之中。



最后,未散带着我,回到插画社的展示教室。



午后阳光斜斜射入的房间,色彩缤纷的插画在夕阳中反射着独特的光辉,是奇幻般的光景。



「这个时间的话,社团的人都回社团教室了。」



我与未散一起坐在作为观众席,设置于房间角落的长椅上。



短暂的宁静使人感到舒适。不想破坏这有如从外头世界切割下来的静谧,我无言地感受身旁动也不动的未散体温。



安静到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,温暖又恬适的时光。要是这时光能持续到永远,不知该有多好。我脑中浮现老套的句子。



但我不是能满足于永远的人。一定会觉得无聊吧。所以当未散开口时,我觉得时机非常好。



「太好了。你最近有点没精神呢。」



「咦?」



未散安静地低语。



那天。从被优花指责的那天起到现在,体感上已经过了两个月半,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重新站起来了。



「你消沉了快两个星期哦。」



虽然我努力装成与平常无异,可是完全被未散看透了。



「……嗯。」



那天不存在。消失在众多可能性之中。



数十天来,优花依然若无其事地来我家蹭饭,说着无聊话,想性骚扰我,被我饱以老拳。虽然我们的互动与过去没什么两样,可是心中一直有根小小的刺,无法拔除。



「不过看你今天这么开心,我就放心了。」



呐,未散,不要对我这么好。



因为你不知道我是真正的魔女,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吧。



视野模糊了起来。一定是夕阳太耀眼的缘故。房间里太安静了,远方传来学生们玩闹的声音。因为我没有办法回答未散的疑问。



「不能哭哦。」



未散伸手搂住肩膀。谁的?这还用问,在场的只有两个人。



「因为我不会放过所有害你哭的人。」



──咦?这是什么意思……胸口痛到像是快要破碎。讨厌这样吗?觉得恶心吗?不讨厌。觉得……不能说。说出来的话,就无法回头了。



脸好烫。无法直视未散的脸。优花太跳跃的结论是正确的。



「我们是挚友吧?」



「不是。我只是认为一定得当挚友才行。」



不,不是挚友。



真正的挚友不会互相确认这种否定友情的事。



我以视野边缘偷看未散。她的耳朵也红透了。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呢?想确认的话只能趁现在。现在确认的话就能永远记得。



「说不定会有人来。」



「不会。因为我特地把教室包下来了。」



未散的眼中闪烁着淘气的光芒。我心脏猛地一跳。



「你刚才的表情,让我吓了一跳。」



「刚才?」



「我说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的时候。明明只是玩笑话,你却露出大受打击的样子,让我知道你现在很慌乱。」



「才没有、那种事。」



未散因感慨而湿润的眼眶,以及水嫩的嘴唇,透过视神经,搅动着我的大脑。无法化为言语的情感在胸中翻滚。未散。我在心中呼唤着她的名字,觉得胸口温暖了几分。使我产生期待,希望她能是世界上唯一理解我的人。



「呐,你还记得吗?第一次见面时的事。」



「……开学典礼那天。你差点迟到。」



回忆如昨日般清晰。就算没有这种记忆力,我也一定能鲜明地想起。



未散的脸颊微红,应该也觉得快迟到很丢脸吧。



「那第一次一起吃午餐的事呢?」



「因为你忘了带便当。」



现在回想起来,每当把午餐分给未散,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。



尽管已经很明确了,但还是希望能有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。这种复杂的心情,变化为绕着圈子的交谈,来去于我们之间。



「我说将来会成为魔法师的那天呢?」



「当然没有忘记。虽然你还没让我看过魔术戏法。」



今后未散会让我见到不可思议的世界吗?



应该很快吧。直觉告诉我。



「……第一次,吵架时的事。」



「……才没有吵架。」



当时被打的脸颊,如今碰触时偶尔也会发疼。我一直希望能够遗忘,不过最近开始觉得不会遗忘也不错。似乎有点看开了。



「在你房间看到的,你不会在学校展露的表情。」



「太丢脸了,超想死。」



就像我想看见未散的各种表情,她应该也想见到我的各种表情。



啊,原来如此。我明白为什么优花不行了。我发现优花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一面,并且害怕知道那些部分。



可是未散不一样。



我想知道更多未散的事。想一直看着她。每当见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,就使我由衷地想更瞭解她。承认了这心情后,我变得极为坦率。



「互相叫名字时,有什么感觉?」



「心脏跳得很快。」



呼唤未散的名字时,被未散呼唤绫香的名字时,心情都会激荡不已。



「呐,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呢?」



「和你一样的感觉哦。」



这一定是恋爱。虽然觉得脑袋快沸腾了,但是又觉得就算沸腾了也无所谓,管他之后会变得如何。形式正确无误的感情。感觉柔软又温暖。



「……」



虽然只有一秒,不过是我人生最长的亲吻。



「嘿嘿,是绫香的味道。」



未散红着脸,以快融化似的笑容说着。我想,自己应该也是同样的表情吧。



「是什么味道啊……」



「很好吃的味道。」



你是笨蛋吗?没办法吐槽。因为我也变成笨蛋了。



好幸福。



幸福到找不到其他词汇可以使用。



「总觉得以前也和你这么做过……」



那是错觉。



不是既视感。



今天是未散第一次与我接吻。不是今天的今天,都没有这样过。我绝对不会遗忘的记忆力可以保证这件事。



「是这样啊。」



「嗯……」



我偷偷看着未散。在夕阳的映照下,不只脸,连耳根子都红透了。



心脏好像快要从胸口跳出。



「呐……可以再做一次、吗?」



我贪心地说着。因为某种预感发动了。



「嗯……嗯!」



短时间之内,八成没办法再享受这种甜蜜的亲吻了。



所以今天不能有任何迟疑。



十月四日C。这么幸福的日子,不可能被采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