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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(70)(1 / 2)





  小罗将军义勇当先,罗将军战死后是他抗起征北大军于高粱原修垒高墙,带领将士们殊死搏斗。无一人投降,无一人畏惧!他们是为了百姓,为了礼朝战死沙场!绝不是你这等贪图安逸的懦夫能指摘的!小兵眼含热泪,声声控诉:将军是为了我!是为了让我逃命,独引追兵入荒原

  怎么死的不是你?宋凌截话,锦年祖辈皆为你口中的礼朝,百姓,抛头颅洒热血。累世功勋才换来这么一个麒麟儿,他从来想笑便笑,想闹便闹,他是礼朝最尊贵的贵人。焉能为你这等贱民而死?

  控诉声戛然而止,小兵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,只能任由羞愧与懊悔将自己湮没。

  抬起头,宋凌掐紧手心皮肉,你本该以死谢罪,但如今你这条贱命是锦年用命换来的,也算半个贵人。好好活着,活出人样,方才对得住他。将来若你带着他这条命烂进泥里,我定饶不了你。

  说罢他不带丝毫留恋,沿阶而上,啪一声合上角门。

  门外呼吸声渐远,宋凌手心后翻,撑着门板,气力与温热血液眨眼间流逝一空,宁折不弯的脊背也受不住锥心刺骨之痛,他弯腰大口喘息。

  他不知在和谁说话:你做事首尾总不干净,以命换命,叫他日后想来如何好受,指不定你前脚在奈何桥口饮孟婆汤,他后脚就追上了。

  说着说着又轻笑,还说我爱出风头,你可好,拿命去出风头。不过也算成功,想来日后旁人说起你,再不会是上京游手好闲的三虎之一,而是年纪轻轻为国捐躯的小罗将军。

  宋凌喟叹:为国捐躯

  此四字,无上荣光,莫大悲凉。

  宋凌忽然眼前一黑,喉咙底似万蚁撕咬,一股股的酸痒往上突。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唇,肺活似破风箱,咳得止不住。心头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流下,宋凌茫然地想:岁安在战场上该流了多少血?

  他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,罗青山没了,罗锦年没了,常胜军也没了。但他宋凌还在,是谁因私心葬送了常胜军间接该死父亲与兄长,又是谁忌惮罗家导致如今惨祸,此血债唯有血偿!

  高粱原打得惨烈,往年战事还能寻到遗骸送游子归乡,这年残肢断骸白茫茫连成森然骨海。分不清这是哪个的胳膊,这又是哪个的腿儿。总不能捡了别家孩子尸骨送回乡,叫老父老母一腔悲痛错寄。

  何况只有胜者有资格收敛尸骸,礼朝全军覆灭,尸骸无人去收。好一些的家人能见到提前留下的贴身之物与铭牌,运气差些的生养一场的儿子竟只剩了个名姓。

  岁月啊,那可是一柄快刀,待时岁渐远刻在纸上单薄的名姓也烟消云散,只剩下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战役,战死万数,十万数人。

  罗锦年的遗物是铭牌,罗青山的是寒铁玄甲。前日里便送了回来,说起也好笑,宋凌往城外迎忠魂,预备好的棺材都没能用上。回来的是一方木箧,里面装着征战多年的玄甲。

  一道来的还有罗锦年失踪的消息。

  原本宋凌抱着可笑妄念,现如今妄念已断。

  他不知何时没了意识,再醒来夜色已深,饺子正守在高脚床边,脑袋啄米样点个不停。他呼吸一重,饺子猛地惊醒,喜道:凌儿。说着勾了引枕来让他枕着,手上不肯闲下,又起身去小厨房端来提前煨好的小米粥递给他,监督着一口一口吃完,才算消停。

  饺子盯着空碗,泪珠子似断了线啪嗒啪嗒直往下掉,说话也语无伦次:你幼时身子弱,受不得风,吃不了寒。初来上京,冬日里冻得受不了,也不肯说,手指脚趾耳上生满冻疮,一碰就流血。老婆子们欺你身份,仗你无人可告,夜里把滚烫的汤婆子塞进被褥,你身上都是一块连一块的烫伤。

  老夫人让我来跟着你,初见你我就忍不住眼泪。这样瘦弱,可怜的一个孩子,又害了病,怎样养才能养好。

  夜里我睡在隔间,夜不能寐,生怕一个不注意交到我手里的小少爷就没了。

  凌儿,我千小心,万小心。一生的心力都用你身上,才看着你从小小一团长成芝兰玉树,你哪怕再难,也念着老夫人,夫人,念着我些。

  宋凌单手撑床,接过空碗在饺子面前晃了晃,笑道:莫哭,眼泪都快把碗装满就了,姊姊你怎这样爱哭?

  自宋凌年岁渐长,再未唤过姊姊,他一日比一日冷冽,端方,断不肯如此亲昵。

  听见久违称呼,饺子更是泪如雨下:凌儿你莫强撑,老爷大少爷都是顶好的人。是如今的世道留不住他们,这世道太坏,他们定是去太平盛世享福了。你心里有什么总和我们说说,一屋子的娘们谁也猜不出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,就怕你

  宋凌侧脸蒙上层阴翳,指尖一圈又一圈沿着瓷碗边沿滑动,他别过头望向漫长冷寂的夜,声音轻得似天边云雾:他家书说,让日后过继个儿子到他名下,名字都取好了。这次又让人带口信回来,让忘了他。哪有这样好事,桩桩件件都让他占了。

  死字最是简单,有各种法。人死如灯灭,人世间的纷扰扰不到阴曹去,他倒清静,扔下偌大烂摊子给我。

  姊姊,我不会念他,也不如会他所愿忘了他,我实在恨他。

  恨他独得父母偏爱,恨他虽顽劣但本性纯真,恨他不听劝阻一意孤行。

  声声恨,句句怨,冷刀样生生饺子心窝里捅,她猛地起身抱住宋凌,杌子碰一声被勾倒。

  凌儿,老爷也留了家书给你,夫人对你才是偏爱,你怎会存此痴念。

  宋凌不想与她争辩,仍是望着窗外出神,夜幕似华盖将上京城倒扣在内,不辨东西,不明公理。他想到了罗青山,他的父亲。日前外出迎魂时,对斯人已逝未有明确认知,始终觉得罗大人只是和往常一样公干,或者背着先生私下约着去酒楼喝酒。

  此刻,才品出何谓死别。

  罗府上下弥漫着死气,人人皆悲戚。唯独落霞院独立州畔,肃杀之气直冲霄汉。

  寒铁玄甲仍好端端放在箱箧中,田婉身穿雪白里衣,对镜贴花。细细描摹眉眼,南海的烟罗黛在眉间勾勒,眉形似剑,欲平山断海。她合上脂粉奁,起身走向内堂。

  指尖在装玄甲的箱箧边沿摩挲,站定,轻挑,箱箧缓缓弹起,露出其中沉睡的战甲。一道冷白色的光从甲上射出,照亮田婉半边眉目。

  轻点玄甲,追忆道:许久不见。

  许久不见,田婉。

  铛!玄甲发出脆响,田婉单手展开玄甲,秀臂大张,极快速的将玄甲穿戴齐整,神色肃然,推门往祠堂去。

  甲重极,一步一印。

  祠堂大门洞开,风压得灯烛忽明忽灭,老夫人面向灵位而跪,她虎口上挂了串念珠,双目轻阖,口中念念有词。

  田婉入祠堂,一眼便看见了多出来的两块牌位,一曰青山,二曰锦年。她呼吸一窒,挺直脊背双膝跪地,叩首道:母亲,儿媳来辞行。

  随着她一跪,地面隐隐颤抖。

  老夫人久久不言,半晌重重叹了口气,拨动念珠问道:你可知道为何你与青山成婚多年,我从未给过你好脸色?

  听这一问田婉忽的想起两年当年结亲往事,起先二人婚事并不得家中同意,因田罗二家分镇二州,为表心诚,两家从未有过交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