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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假货走到宋凌身边提着绑在他手腕上的麻绳将人带了起来,罗锦年原本疼得意识模糊,眼见这一幕,痛感消失了短暂一瞬,他鱼跃而起一个头锤砸在假货腹部,你敢动他!我可是将军府罗锦年!

  他再不去想面子脸子,只盼望权势能震住眼前人。

  宋凌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,只好挡在罗锦年身前,刚要说话,却见假货面色如常的替他解开绳索,请随我来。

  不疼?宋凌咋舌不已,没人比他更清楚罗锦年的牛力气,这人被狠狠撞了腹部,居然还能面不改色,连冷汗都不曾流一滴,实在骇人。

  他低头一看罗锦年,白皙的额头泛起一大片红,显而易见吃亏的到底是谁。便是野狼都有通透铁骨豆腐腰一说,这人却连腰腹都练得铁板一块,绝非自己二人能力敌。

  识时务者为俊杰,此人不止武力卓绝,听了他们是将军府的人也不为所动,不畏权势,堪称无懈可击,宋凌也熄了心思,跟着假货准备去见真主。

  宋凌!

  罗锦年声音嘶哑,没有下次了,再没有下次。

  再不会如此无力,无力保护重要之人,他头一回意识到,没了罗府权势,他什么也不是。没了罗府庇佑,罗锦年脆弱不堪。

  宋凌脚步一顿,眼底尽是狠辣,默默道,的确不会再有下次,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,不会再身处险地而无后手,不会再让罗锦年蒙屈受辱。

  墙壁裂开一道口子,里头幽幽暗暗,似深渊,似幽瞳。人一靠近,接连亮起灯烛,一盏接一盏嵌在石壁上的青铜油灯接连亮起,蜿蜒盘旋而下,照亮去往冥府之路。

  第100章 诡疑(三)

  地道蜿蜒而下,只容易一人正身通过,假货打开冥府之门便立在一侧。

  在宋凌踏入地道那一刻,墙壁又缓缓合上,他回首看了眼合上石壁,似乎化为风化成气,沿着壁隙钻了出去。

  他实在挂心罗锦年,罗锦年向来遭过这样大的罪,平日里不管是为花娘殴打公子少爷,还是带人掀了赌坊,都只有他欺压别人的份。

  管得住他的只有田氏,但田氏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,只要罗锦年德行无亏,她也懒得管,心死了。至于罗将军更不肖提,他只要露出一星半点想碰一下罗锦年油皮的意思,老夫人马上能提着拐杖上来护犊子。

  宋凌倒不担心皇子府敢害了罗锦年性命,他们没这个胆子。他总放心不下的,是一个眼神。罗锦年最后看他的眼神,不同于以往的不可一世,自信到自负。那是经过事的眼神,几乎击碎罗锦年养了快二十年的天真。

  说不得也算好事?

  宋凌引步往下走,一股子陈年的药味沁进石壁,浓得化不开。他抽了抽鼻子,边走边想着京中这些年传的大皇子身体欠安。

  这传言可以坐实了,不知是熬煮了多少年的药材,甬道都给腌入味。大皇子身份已是天下贵极,哪怕不受陛下待见,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。太医圣手,珍贵药材总短不了他的,可哪怕这样也养不好一身病骨。

  到底是什么病?

  到底了。

  地底被凿空,往上看是裸露的灰白岩石,岩表镶着明珠,粗略扫去不下千数。入目是连锁的铁桥,也只容一人通过,以四五条锁链吊在头顶岩石上,踩上去嘎吱直响,幸好地底无风,不然风一吹胆子小些的能被吓背过气去,吊桥底下是条浅浅的地下暗河。宋凌心道,这是挖了多深?

  过了吊桥,药味越来越浓郁,像团棉花堵着胸口,辛辣药味之刺肺腑,宋凌取出手巾掩住口鼻。他有个说出来不怎么君子的癖好,兴许是因为幼时药罐子里泡大,他极为厌恶苦味,嗜甜至极。

  地下空气不流通,熬煮过的药材苦味浓到辛辣,闻之欲呕。宋凌忍着又往前走两步,终于瞧见了一座精舍,瓦是黑的,壁也是黑的。

  看着似加大版的药罐子,不招人喜欢。

  被熏了一路,脾性再好的人都被染上苦味,何况宋凌他的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,实际上狭促又怕麻烦。一见药罐子,他忍不住想,皇子府地下怕是都被刨空了,早晚塌了去,不知这惯会打洞的地老鼠跑不跑得出去。

  精舍里的人,未卜先知般,先行道:请进。

  又是个爱装的,宋凌在心里不咸不淡的下了定语,上一个这么爱装的是风雪楼流罗。

  东道主已经出声相邀,客岂有不至之理?宋凌推开精舍竹门,先往里看了眼。

  精舍内布置得极为简单,只一榻,一椅,一几,一案,一炉。

  小榻与、小几、桌案,是特意定制,比寻常人用的矮上一大截,小物件从高到低有序的摆着。

  扫到坐在手推椅上那人时,宋凌一愣。

  那人就在精舍最中间,无遮挡,按理说该一眼被人瞧见,但宋凌却到最后才发现,手推椅上还有个人。

  无他,那人委实撑不起人这个字。

  人的两笔是骨架,骨架做底,血肉为衣,这样方才是笼统意义上的人,但坐在手推椅上那人,骨头嶙峋的支着,没了血肉粘连,白纸样的皮肤根本挂不住。

  瘦得脱相,伶仃二字用在他身上都显丰润。看骨相与地面上假货有几分相似,不作他想,这位正是真正的宋承熙。

  见宋凌不说话,行尸走肉先开了口,怕了?声音干涩至极,似两块发霉木块相互摩挲,沙沙掉碴子,他自嘲道:有谁能不怕。

  宋凌还真不怕,他只是有些恍然,难怪宋承熙从不在外走动,难怪他需要以假身见人,他如今模样与冥府幽魂有何区别。

  交谈来往,见的是人心气,只要心气不坠,便与常人无异,哪来害怕一说?宋凌目光毫不躲闪,直视宋承熙残躯。精舍内没有一人伺候,摆设也都比常人用的矮些,显而易见的宋承熙是事事亲为。他虽被困缚在破败残躯之内,心气仍是不屈。

  宋承熙眼距比常人宽些,本是天生的懵懂长相,此刻没了血肉,一对眼珠子快掉出眼眶,显得格外可怖。他的一只鸡爪子按在手推椅边侧,上面有个木制小齿轮,轻巧一拨,木轮嘶哑着往向宋凌驶来。

  咯吱,咯吱

  手推椅停住,宋凌近距离打量宋承熙,发现他下半身盖着一床猩猩红褥子,算是全身唯一的亮色。

  他一靠近,辛辣的药味铺天盖地一齐袭来,几乎将人溺毙,宋凌强行制止不受控制想往回退的小腿,定在地上。久病之人向来心绪难测,阴晴不定是常态。宋承熙一见就知道是病魔怔了,这一退万一刺痛了他可悲的自尊心,那玩笑可就开大了。

  别惹疯子。

  倒是好胆识,宋承熙想露个笑脸,面部骨头一阵运作,瞧着比年画上的门神都狰狞,现成的镇门材料。不是让你过了正月初五再来吗,怎的这就上门?

  宋凌一听就回过味儿来,宋承熙的事本是流罗告诉他,可听宋承熙语气明显就知道他会上门,恐怕就是宋承熙本人托流罗告诉他真相,还约了个上门日期。

  这俩人,是一伙的,流罗真不是个东西!拿现成的巧宗儿卖人情!

  不论心里怎么想,宋凌说话却滴水不漏,流罗姑娘确实嘱托我正月上门来拜访殿下,可我怕殿下等得着急,提前几日前来拜访,殿下别恼我这翻墙的恶客便是。